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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院子里站了站,觉得自己变小了,要不就是衣服太大了,像是一个穿母亲衣裳的小孩。我抬起头,向着楼上的窗户看了看了——灯还亮着,荣站在窗口,嘴唇紧闭,左手握着她的杯子,目送我出行。
我一定一次又一次地离开过寄养过我的尘世中的父亲和母亲,甚至哀伤地见证过她或他的死亡。我第一次漫游到这座山中小镇,是许多年的前一个冬天。小镇的阴冷、美丽的树木、古旧的老式建筑,和梦幻般白雪皑皑的冬季,让我一下子就喜爱上了它。我满怀激情地聆听人们那些或悲或喜的传闻,从政府大楼到街巷小饭馆,从博物馆到某个角落搭建的临时帐篷。我所遇到的山里人比我之前游荡时见到过的许多人更淳朴更简单,当然世界的某些地方还在发生着诸如阴谋和杀人、战争这些可怕的事情,不过这里人们的生活依旧稀松平常地继续。
如果我没有遇见荣,我一定无拘无束地在山林草莽,小镇街巷中继续漫游,就像空无之中吹来的风,无聊的时候也可以跟人们恶作剧,比如某个夜晚,某个坏家伙在欺负女孩子,我会悄悄走近,冲他的颈背哈一丝冷气,他就停下了,疑惑地扭过头,用目光搜寻……
荣,收容了我。她那时是一个长着海藻般长头发、和蔼可亲的年轻女性,她喜欢观察幻想,用文字记录点什么,或者绘画,不过荣这样做只是为了好玩,或者转移一下视线,而且常常半途而废,她看不到本质,也缺少天赋。我喜爱她,不是因为她超凡脱俗,倒恰恰是她的温和寻常,还有她自得其乐的那份孩子气。
我像一个婴儿那样渴望亲近她柔软的身体,情不自禁想要缩成一团,成为她的孩子,长出小手,小脚,长出一双亮晶晶的黑夜的眼睛。我渴望被她认识,许多个夜里,我看见荣在书桌上涂涂画画,我对自己说:
“碰碰她。”
“这里有一道门,你可以自由通行。”荣温柔的声音回答了我。
荣隐约知道我是一个在虚空中运动的存在,不过她一般无所谓我来或走。有时是午后,我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她在我的视线里走来走去,摘菜,扫地,晾晒、给远方的亲人写信……她有许多事要做,还要为一群小朋友的到来准备下午的绘画教学。有时在夜里,她躺在沙发上翻书,眼睛却常常离开书本,我猜她正沉浸在别样的梦在北京治疗白癜风那家医院比较好里。我只好沉默地看着她,心潮起伏。她一般只能描绘些简单的事物,比如湖水中有鱼儿在游,或者一只冰面上的大白鹅,一棵树什么的,不过我还是发现,某一些笔触荣会描画的特别轻盈灵动。噢,这样的时候,荣抬起头冲我笑笑,我也会冲荣笑笑。她敞开心灵和爱意吸纳了我,并且逐渐赋予我形体,成为一滴水,一片羽毛,或者一枚叶片,一个小小的黑色孩子,有着荣的长头发,穿着荣那样半长不短的裙子,或者肥肥大大的棉衣......
我想起了那些被人认识的幸福、甜蜜和忧伤的古老时光——我甚至想起了我前一位悲剧性的母亲,她目光敏锐,野性十足,她说,以梦为马,她燃烧着走去,一直到跌落悬崖还直愣愣地看着我,我为此痛苦自责很长时间——噢,我就是导致她跌入悬崖的那匹野马。不要回想那些了,我喜欢活在现在,当下!
时间就这么平凡平静平淡地流逝而过。四年里,我或来或去,荣的家很小,她的先生和孩子一样温和友善,不过他们从来看不见我,浓稠的夜色总是沾满我漂浮的身子。荣的先生一般会在卧室里看电视,他冲荣说了点什么,荣会耸耸肩,走过去递给他一个烟灰缸,和他愉快地聊天。有次他突然从外面进来,沉重的脚步声沿着我的手臂走来,烟灰弹在我的薄薄的眼睑上,所以我对这个男人很恼火,不过荣呵呵笑,不以为然。那个扎马尾的北京白癜风治好要多少钱小女孩一般在九点以后就乖乖入睡了,荣和她一起念睡前故事的场景温馨美好,荣念书的声音,我也想一口吞下。那样的时候,我会悲伤地觉得自己是多余的——这种多余甚至想要消失的感觉,已经数次出现了。尽管只要我来,荣从不会拒绝,也从不贪恋,荣家里的沙发、电视、书柜里的书籍和画册,我都可以自由享用,包括荣的裙子、大衣我都可以这件那件穿穿,并且对荣发表一些审美方面的意见。
荣依旧如故,资质平平,若无其事地延续着她日复一日的生活。荣说,重复做一件事有多么重要。而我存在的意义,正与此相反,我来到世间是使人编织新的梦幻。
这个人的注视,我能容忍多久?”有次我在荣的一本书里看见了这样一句话,它来自一部伟大的著作。当时这句话令我不安,但我拒绝它和荣有什么关联,很快将这句话从记忆中抹去,如同我抹去曾经的记忆。此刻,我已经离开荣了,想起了它对我和荣的关联——不是容忍,而是眷恋多久?
这几天荣的家人带着扎马尾的小女孩去城里度假了,屋子里只有荣和我。“你看见那些背包客么?”我说,我决心今夜离开她了。荣在厨房里摘菜,没做声。是哦,这么冷的天,山上又没美丽的雪景,深更半夜哪来的背包客呢。不过我自顾自说下去:
“背包客是些怪人。我和他们有某些相似。一样居无定所,经常出于一时冲动上路漂泊,寻找某种自己也不很清楚的东西,生命穿越某种可能,此,或者彼。与其用时间、地点、事件来看待他们的行程,不如说是一种形态……”
“你说的话有点奇怪,我听不明白。”荣放了手中的一把芹菜,疑惑地看着我。
“……我知道,你很爱幻想,但你不会采取行动。就是世界抽你一个耳光,你也可以好好地生活着。我该向你道别了……你对我的招待很简朴,很真诚,我知道你不会过分挽留我的。”
“你从此不再回来么?我的确生活在小小的井里,可是某些深层的,难以说清楚的东西已经改变了。我曾看到你,与你相处过,我知道你不邪恶,是一个美丽神奇的黑孩子……可是你总有一天会离开的,进入我目所不及的世界。”
荣温柔可亲的声音,让我想哭。
我慢慢转过了身。
月光抛洒的路径,有一种忽远忽近,似真非真的的恍惚感。一些冰棱挂在树枝上,像汉字的笔画,像英文字母,也有的像一些动物的形状…….我想象荣依旧沉寂地站着,在室内远眺着山峦,冰棱,树影,一片被风吹起的纸片,一条狗拖着挣断铁链子,划过路面发出凄厉的声音,还有越走越远,越走越淡的我……这些室外的夜间事物不会伤害到她,荣的世界秩序井然。
我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渐渐听到了翅膀扇动的声息。一阵摆动。一阵窸窸窣窣声,一股轻柔而有强大的力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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