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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我看见妈妈骑着一辆红色的电动车朝我驶来,穿过漫天黄叶缤纷的一排排柏杨;清风徐来,吹拂着她额上左半边眼,眉梢上细细的汗水结成了盐粒,一束刘海挡住了她左眼的视线。我的妈妈用手熟练的擦了擦脸,撩去了发丝,电动车身后卷起了一股气流,夹杂着落叶,她又拨了拨发丝。
在她向我鸣笛的那一刻,我像贾宝玉陷入“太虚幻境”那般产生一种被迫害妄想症,她那身后行驶的大卡车连人带车把她撞男性和中年患者显示出了增加趋势倒,我美丽质朴的母亲就这样倒在血泊中,血肉模糊,没有留下一句话。周遭的世界骤然失真,只有那残留的“滴滴”鸣笛声使劲钻入我的耳膜嗡嗡作响。我就这样失去了我的母亲。
这个梦境时常盘旋在我的梦里,在我十五岁的时候,那时我还是个阳光洒脱的少年。我整天佝偻着背,大家都说有一天我的背会驼得像骆驼的驼峰。还有,我的脸上满是痘痘,像黄豆般大小。我从不照镜子,蹲在门槛上久久的发呆,看着我双脚上大拇指的指甲陷入增生的肉里。我那时就遗传了我妈的灰指甲。我完全没在意这些,直到有一天我放学回家,脸上却突然长满了水痘,奇痒难耐。事情是这样的,夏天的三伏天,气候太热了,我独自一人走在一条羊肠小道,脚步越来越沉重了,我摸摸额头,出现了粗糙的盐。我断定我是中暑了。我躺在一个草垛里,软绵绵的。我指的是我的身子是软绵绵的,草丛也是软绵绵的。当时我想,这里要是来放牛,或者割草,牛该养得多肥啊。十八岁后,我在县城上学,有一个寒冬特别难熬,当住在一个阴暗潮湿的出租屋里,我常常饿肚子,可是我非常怀念那个热辣的酷暑,我全身发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那天我走的是一条很少有人走的小路,我不知我歇了多久,总觉得有一股热流在身上窜动,我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在暗示我必须把它发泄出来。我撒尿的时候,我吓坏了。我不知从哪里获得了一种快感,直到我喘完粗气,渐渐平息下来,嘴里呵出的都是今天刷牙没除尽的口气。我永远记得那个傍晚,空气中充斥的是一股带着腥味的新鲜草香味。我觉得我突然好冷,身体好冰冷好疲乏。我想喝水,我记得一篇小学的课文,“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乌鸦看见一只瓶子里有水,瓶口很小、、、、、、”我发现自己已经化为一只乌鸦,喝完水展开双翅消失在夜幕里。
可是我却动弹不得,全身没有力气。我的全身越来越痒,长满了水痘,一抠破就出水钻心的疼。我渐渐闭上了眼睛,我想我可能就快死了。在梦幻里,我看见妈妈骑着一辆红色的电动车,穿过林荫小道,向我招手向我驶来,我多么担心妈妈不要出事。那一幕血腥的场面让我想起那从我身体出来的乳白色液体,为什么带着腥味的新鲜草香味,空气里是,我内脏里是,草垛里是,我手指尖是。然后一股莫名的酸水涌上我喉咙,我就这样呕吐了。睁开眼时,我躺在卧室,妈妈正在打扫地上的脏污残垢。
“你醒了,儿子。”
“妈,我怎么啦?”
“你病啦,中暑啦。”妈妈端给我一个碗,“来,喝点葡萄糖水。你呀,出水痘啦,可能以后要在脸上留下疤痕。“
“可能得在家呆两个星期,等病好了,再去上学。你就好好休息吧。”
我不止花了一处笔墨写我的身体,这常常干扰我写作的进程,有段时间我就逻辑混乱了。唯一让我体会到别人可以理解的是,我写不出一个字时,想想我的一段段要么痛苦要么幸福的回忆,我的灵感就像鸟儿插上翅膀,起风了,就飞翔。
只是我可以肯定的是,十年以后,再也没有人说过我佝腰驼背,我脸上的痘痘也不见了,现在我甚至可以看见自己十五二十时的身影。
我那时身子笔直健硕,脚步坚定有力,黑黝黝的脸庞上散发出朝气与无限的潜力。现在的我,头发花白了,眼角的鱼尾纹像波光粼粼的湖面,一笑就起皱。我躺在我住的平房里,在门槛上侧着身子,感受自己的血液流向食指,流遍动脉,流向心脏。我的内心有一个窟窿,埋葬着青春和那些细细碎碎的过往。我热爱与无比怀念我以前的身体。我还热爱写日用于治疗肾虚腰疼经血不调产后血淤等症记。从未想过有一天写出一片天,但是我翻出以前的点点滴滴,只记得妈妈告诉我的一句话:“活得开心就好,有爱就会开心。有了爱情,就会结婚;有了子女,就会发家。菩萨会保佑的,我们所做的一切上天都在看着。”我热爱写日记,我还爱过一个我,因为那时的我爱过一个最美年纪遇到的最美的人。我的妈妈目不识丁,在她年轻时只读到初中三年级,后来辍学就嫁给我父亲了。她不懂什么是文学,印象里就知道一个鲁迅是大文豪。但是我从骨子里受她的耳濡目染,喜欢文字里的灵魂美。我因为妈妈有了一个信仰,除了关于梦想,关于文字,我还一直相信妈妈是菩萨的化身,菩萨告诉我,心诚则灵,一心向善,众生平等。十八岁以后,我内心的那个菩萨的影像突然模糊不清,我渐渐不信仰我的妈妈了。后来的生活颠沛流离,现实世界残酷不已,我变得渐渐只相信自己。母亲依然吃斋念佛,慈悲为怀,有的时候就到附近的庙堂里烧香拜菩萨。那个寺庙只是名声在外,村里的人并不怎样修复它,它已经断壁残垣了,据说外面的人非常相信它能普度众生,纷纷开着豪车来烧香拜佛。庙里有七八个泥菩萨,五六个罗汉,三四个善财童子,形态各异,个个栩栩如生,整个大堂充斥着清幽的檀香味。在这所普陀寺里,我们一家五口的名字都刻在一块巨大的功德碑上。妈妈说,菩萨会保佑我们永垂不朽,灵魂永远不死不灭。我听得悬了,翻开唐诗,一个人坐在家门槛上静静的默读。那时我十六岁,还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走向衰亡,头发花白,四肢无力,作碌碌无为状。我翻开唐诗,读到“尔与身藏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我顿悟了。
砸在牛顿头上的苹果终于砸在我的头上,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母亲知道我常常在读唐诗,给我盛了一碗蛋炒饭,两个鸡蛋的。我说我不吃,鸡蛋可以孵小鸡。母亲的大意是,小鸡长大可以生蛋,有了蛋,就可以孵小鸡;鸡生蛋,蛋生鸡,鸡和蛋无穷尽也。我出水痘躺在家里,就靠吃鸡蛋补身子,我家的母鸡一天下一个蛋,有时候接连两天都不见蛋。母亲断定那只鸡大概身体不行,就把它割喉了。妈妈虽然不忍心杀生,还是熬了一锅鸡汤,顺便递给我几片药丸。我趁热把汤喝了,药片被我闭着眼睛吞进喉咙。母亲劝我吃鸡翅膀,我没有食欲,含着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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