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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是阴了两天,傍晚开始下起了雨。在这里,冬天下雨是很正常的,竹翁早已习惯。这几年又有些新变化,七八年前竹翁开始发现这里的冬天还有雷声,轰隆隆响遍山野。持续阴沉了两天,今天气温特别低。晚饭后,竹翁围着火塘坐了一会儿,但是还是不够暖和。天色越来越黑,竹翁干脆爬到床上躺下。
人不像鸟,天黑了就睡得着,这让竹翁特别羡慕。晚上他很少点灯,天气晴朗或稍有夜色的时候,他都会到竹林间走走,光影斑驳,枝叶婆娑。这个时候,他往往觉得自己也仿佛变成了一竿竹子,浸染在夜华里。听听晚风经过时的作响,看看星月漫天,夜里山溪流得更欢畅。星月清风,竹舞溪唱,生命如此,还复何求?
天气不好的晚上,就坐在火塘旁,炉红水沸,沏上一杯自己采摘、焙制的山茶,瞬间原野的味道和气息就弥漫在竹房里。随手从墙上摘下短笛、长箫或其他竹制乐器,乘兴吹奏,成不成曲调都没有关系,舒心就好。更或随意哼哼小曲也惬意无比。下雨、刮风或气温太低的时候,干脆躺班主任工作计划到床上,卧听风雨。心坦荡、丰盈,顺势而生,自在无关雨晴冷暖。
黄昏时候下得淅淅沥沥,后来开始慢慢变大。气温越来越低,竹翁始终无法睡着,午夜时分,竹翁感觉更冷了,雨声也和以往不同。居然有光透过微开的竹窗照进来,这样的夜里不应该有月光的,怎么回事?竹翁披衣下床,刚走到窗边就打了个寒颤,冷风不断灌进来。顶着寒冷,微微推开窗,外边白茫茫一片,白色的粉末还在往下飘。下雪了?
竹翁有些不相信,他到这里居住已有二十多年,从来没下过雪。初来时,山民告诉他自古以来这里从未下雪。可是窗外白茫茫的的份又份的确确就是雪,而且还下得不小。地上开始变白,竹枝上也开始挂雪,空中还在飞舞。才在窗前立了几分钟,竹翁就冷得动弹不得,赶紧回到竹床上。这里年均气温十六度,冬暖夏凉,怎么就下雪了呢?竹翁想不明白。
竹翁相信星宿的说法,他不能冷,一冷思维就冻结,而不知所措,这是他亲自验证过的。我也意识到自己原来对党的认识是多么的肤浅一旦停止思考,竹翁就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现在思维开始有些迟缓了。竹翁始终想不出除了思考还有什么能证明自己是存在的。他一直赞成阳明心学,心外无物。心都没有了,哪还有物?没有了我,有物也无从感知,无法感知自然就不存在,宇宙永远只是个人的宇宙。
在他归隐之前是专门考察过的,特意选择了温暖的南方,冬天也看不见雪。他现在技术手段和管理手段上没有太大的难度曾今呆在零下二十几度的北国,只有躯体在不停哆嗦,思维早已凝固,感觉像冬眠了一样,浑浑噩噩中又还有几分清醒,他特别讨厌这种感觉。他受不了城市的无脑喧嚣,也受不了严寒,为此特意跑到南方的山林隐居。
为什么会下雪呢?想不明白就接受,最无聊的的就是较真。以往没有下雪,现在下了也很正常,气候也在变化。人类渺茫、短暂、有限的经验不会总是有效。地球历史上不是有过冰河纪么?会不会因为这一场雪而再次到来?竹翁忽然想到了庞贝古城,一座城市因一次火山爆发(也许是其他原因)忽然间消失得干干静静。
若干年后的地质考古,发现了这个瞬间消失的真实存在。活灵活现的猫,还有那对正在床上欢爱的男女,所有的活动在那一瞬间凝固成永恒。人类对于自然太过渺小,兴许其存在就是一个自然偶然开的玩笑。这场诡异的雪会不会一下不停,再造个瞬间永恒?嘴角带着比蒙娜丽莎还神秘的微笑,竹翁仿佛看到了那个冰冻在时空里的自己。
“啪、啪、啪”清脆的响声将竹翁带回现实,竹子开始爆节了,这是名副其实的“爆竹”。最初的鞭炮、烟花一定和竹子有关系。爆竹声声,确实快过年了。无聊的年,计时催生了多少白发,致使太多生命误把结局当目标,而忽视了本质是过程。生命就应该是一种思想、一种绵延、一种内心体验,最该去掉万恶的时间观念。竹翁不愿再做多想。
爆竹声不绝于耳,竹翁有些难过,他太喜欢竹子,不忍心它们就这样被雪压折,却又无可奈何。原来这南方的竹子也畏惧冰雪,有些心心相惜、同病相怜。想到这些,竹翁哑然失笑。不堪想象风雪蹂躏后竹林折枝断茎的惨状。‘未曾出土便有节,纵使凌云仍虚心’,却抵挡不了一场风雪。竹翁当然知道,刚直不阿、高风亮节换来的是更易夭折。
竹翁分不清评价的是竹子还是自己,太多时候他都分不清是自己成为了竹,还是竹成为了自己。躺在竹床上,竹翁彻夜未眠,每一声爆裂都让他揪心,撕裂的仿佛是他自己。天边泛白前雪停了,爆竹声随后也悄然而止。竹翁也开始变得迷迷糊糊,他发现自己是一根爆了节、折了枝的竹子,奄奄一息的微笑在晨曦里。
乙未年腊月二十三
写于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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