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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荷田青青绿绿的,七、八亩面积,就在村口水塘那边。那荷田原先不是青绿的而是亮亮的。亮亮的水面零零星星地钻出几个嫩绿的叶卷儿。太阳出来了,它们便悄悄摊开来,摊开的叶子开始巴掌那么大,渐渐地大似蒲扇,并且自由地舒展开去,眨眼便铺满一片,掩住了清亮的水。
那水塘也是清亮的,可面上也铺着浮萍。浮萍用细竹杆扎的框儿隔成一方一方的,显然分属各家各户。塘边有柳,老的、小的绕塘一圈。风起,柳枝儿晃悠,塘也晃悠。枝梢儿吻着浮萍,浮萍亲着枝梢儿。风中荷田荡漾起来,涌起一天地肥绿,托起红红白白的朵儿苞儿。花苞是花的童年,矛一般在那宽大的绿叶上悠悠晃晃,似乎担心脚下的泥土不深根基不牢。而花却笑,笑开了红脸、白脸,笑童年的幼稚,脚下的泥土是深厚的根基稳稳的呢!
莲子来到塘边,从篮子里拿出一件件衣裳慢慢浸到水里,然后直起身来,捋了捋头发卷起袖子,透过柳枝儿朝荷田望去,笑便挂上了嘴角挂上了眉梢。只不过那笑是淡淡的幽幽的。她蹲下身子,捞起浸湿的衣裳,一件件放到石板头,又一件件打上肥皂,然后杧槌高高举起,轻轻落下,啪、啪地响,很有节奏很好听,声音传得很远。
石板晃动着,塘里水也晃动着,晃动着涟漪晃动着浮萍。涟漪互相冲撞,浮萍互相拥挤,涌起一塘热闹。她槌着衣裳,想着心事,眼睛却一直望着塘那边的荷田。因为她是荷田的主人,荷田是她的希望。
她腰肢那么柔柔,眉毛那么弯弯,眼睛会说话会笑,拿村里男人们话说那是一双勾魂的钩子!可她是个寡妇,一个二十几岁没男人敢碰的寡妇。因为她有一面古老的大铜锣。
做姑娘时,她是娘家村里锣鼓班子头儿,丈夫死后她就把那面锣买来了。曾有人夜里去撬她门,刚一动作,只听那锣震天价响,惹得一屋场鸡叫狗跳,人都跑出门来,吓得那人魂都没了,落荒而逃。
她搓着衣裳,不知怎么又想起那件事,眼睛便笑了。
石头扛着锄头走过来,一鼓劲走到塘边,有意无意在一块石头上磕了磕锄头,同时把眼斜过来,看看莲子,又车过去望望塘外边的柳树,似乎也想望一望那荷田。可是,荷田被倒垂的柳枝遮住了。于是他好像对塘里水说:“这垂柳依依的好美。”
莲子似乎没听见,只顾搓衣裳,腰肢一动一动的,真好看。他磕了一下锄头又说:“那荷田绿了开花了啊!”
过了好一会莲子终于出声了,但话却与那荷田那荷花很远:“这么大的小伙子,人家都出去打工了,你为么事就赖在家里呢?”
石头提了提锄说:“家里田地总要人兴种吧?还有村里一些事,都走了丢给你们这些妇女和老人能行吗?”
莲子正要说什么,思思就跑来了。
思思是莲子的宝贝儿子,才满四岁。一只肥壮威武的大黄狗跟在后头,喘着粗气吐着鲜红的舌,像笑。思思一到塘边就嫩声喊说:“妈、妈,百寿公叫你快回家,大林伯伯来啦!”喊着伸出一双小胳膊,从背后搂住莲子的颈脖儿。大黄狗便扯他的裤脚,又舔他的脚后跟,欢欢地叫。
一件衣裳在水中抖动,突然提起来,水淋淋的。闪亮的水珠儿敲打水面,叮叮当当,响声极小极清脆。
“思思乖,你回去告诉公公,说妈衣裳还没洗完,洗完衣裳还要去荷田,晓得么?”莲子拧着一件衣裳说。
思思却站着不动,手依旧勾着她颈脖儿。勾起她一腔的柔情一治疗白癜风最好偏方心的痛。
结婚不到半年丈夫就跟村里一帮人到湖州去打工,不久就在工地上被一块高空掉下的钢筋水泥板砸伤了头颅,几乎当场丧命。她挺着大肚子赶去,在医院侍候了两个多月,临要生产才拖着丈夫回家,可不到半月人就撒手走了。临要断气时他眼睛突然睁得老大,她知道他的意思,就把出世才三天的思思抱到他怀里,说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哺育他,可你不能走啊不能走!你要是走了丢下我娘儿俩如何过日子?
那头动了一下,思思滚到床边,他就幽幽地闭上了眼,但嘴角却还挂着一丝惨淡的笑。
那笑虽惨淡,但也说明他没有什么遗憾,因为他在世得到了他想得到的女人。
这女人从此就成了寡妇。村里人背后说,凭莲子那双勾魂的眼睛那齐整样儿,是做不了寡妇的,即便做也做不了多久。可莲子一直坚持做到现在,而且从没看见她与哪个男人有丝毫瓜葛。曾经,远远近近不少人对她动过心思动过念头,有骑摩托来的有开小汽车来的,但都被她拒之门外,任那只威武的大黄狗呲牙狂叫。
于是莲子清静下来,清静地带着思思,清静地过着寡妇日子。
柳枝儿悠晃,塘悠晃,洗衣石也悠晃。
石头看着莲子一动一动的腰肢,又磕响了锄头。那锄头很怪,似乎老是松柄老是磕不紧。莲子把一件拧干水的衣裳放进篮子,大声对思思说:“你怎么还不走呀?叫你去告诉公公,妈洗完衣裳还要去看荷田呢!”
思思不听,踮着脚撒娇,“不,不嘛!大林伯伯给我买了好多玩具,我要你去看看嘛!”大黄狗就轻轻拱着莲子屁股,呜呜地叫。
莲子突然车过头来,虎着脸,挖了一眼石头,说:“你是要玩具还是要妈妈?家里那么多玩具还不够么?妈妈现在不回家,妈妈要去看荷田。”
除了思思,莲子心里只有那片荷田。
为了供哥哥上大学,莲子初中毕业以后就回家跟爸爸学插田、薅草,跟妈妈学喂猪、养鸡,兴菜园。十八岁,花一般的年纪,花一般的容貌。媒婆踩断了门槛,她不理。因为她已经有了心上人。但这是她心里的秘密,妈不晓得,爸更不晓得。
夏天里,村里的姐妹邀她一块上山采杨桃,小女子们拎着竹篮漫山漫岭跑,一身轻松一身快活。一群小鸟出了笼,叽叽喳喳地叫,叽叽喳喳地飞。太阳有如烧红的栗炭,天像口烧烫了的锅。青青的树叶蔫了梢,绿绿的小草焦了头。鸟儿藏在树叶里,偶尔脆脆吟几声。山也静,风也静,只有山下的天女河流响。树荫下站一会,花手绢湿透,拧得水直滴。拧干了,挂到就手的树枝头,像一面面小旗帜,悠悠地飘扬。四处望望没有人,便一齐解了衣扣儿,亮出胸前白嫩的奶子,像是要熟不熟的雪花梨,惹得自己都心痒。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嘻嘻笑起来,惊飞了叶子里的鸟们。扯下树枝头的手绢儿,擦一擦红扑扑的脸蛋儿,又抹抹汗湿的腋下。奶子上没出汗,也顺带抹一下,好舒服!
轻轻的一阵风,吹动着她们额前的刘海。
“索性下河去洗个澡,怎么样?”谁脆声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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