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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几位姨父中,印象最深的是二姨父。小时我最怕寂寞治疗白癜风权威医院,常盼姨父来家——好像他见识挺广,同父亲在一起,说天道地,废寝忘食。时而捧腹大笑,时而怒气滔滔。这时,最不高兴的是母亲了——脸上笼着乌云,来去怒气冲冲。好在二姨父若无其事,依旧谈笑风生。我先是害怕,久而久之产生好奇——希望活跃在母亲冷漠的眼光之外。
大抵是初春的晚上,我放学回家。哇,喜气盈门,油香扑鼻。我一来劲,融入了杨子荣打虎上山的情景——
“穿林海,跨雪原,气冲霄汉……”
满屋的喧哗一下被我尖厉的几声京腔北京国际白癜风医院淹没了。二姨父睁着大眼、张着大嘴欣赏我的表演。
“我家四个孩子个个精灵。老大……”父亲又拓展了新的话题。
“是、是、是……”二姨父木然的应从着。
“老二精灵得很呢!刚才你听见了吧……”父亲入了无人之境,像演戏一样只管演完,台下看得怎样并不重要。
我在对面黑糊的门洞里观察,对父亲不觉埋怨起来。说到孩子,二姨父的脸色很是难堪。同父亲相比,似乎实在“弱势”——大儿,人又本分;二儿在单位花大钱当了官,屁股没热被人掀下台去;三儿高中文化,偏染上好喝懒做恶习。没办法,我只有用捣蛋的方式阻止父亲的没完没了,让苦难中的二姨父得到解脱。
二姨父来我家少多了,我也明白了许多事情。每逢外公外婆生日,我们黄家儿女得到的优待自然比游家多,至少表现在深埋于碗底的“肥肉”上——我们吃的打嗝,他们却吃不上。
父亲是个医生,到底是个明白人。往后当着二姨父的面少谈我们的长处,转而一片诚心拯救游家——招三兄弟为徒,手把手教他们救死扶伤的技术。二姨父感激不尽,举全家之力效劳。我参加工作四年了,念及二老一生辛苦,老来得有个安身之地,贷款重建老家房屋。二姨父慷慨支援了粮食和劳力,二姨还被恶狗咬伤,久治不愈。作丈夫的他,一味的默默承受,毫无怨言。
二姨父对后代的渴望是潜意识的;然而,希望总是同失望成正比。几年后,孩子们学医没一个有成。他不懈努力换来的却是更沉重的打击;而且痛是前所未有的,身体上怎么也不见伤痕;尤其是看见勒紧裤带购置的医疗器械陆续被当做废铁卖掉,二姨父发生了奇迹般的变化——他很难坐下心平气和说话,对孩子们的不是动辄行凶,皱纹、白发一夜间爬满了头,腿脚也灌满铅似沉重,脸上北京权威白癜风医院的笑容逃之夭夭,血红的眼睛随时诉说着失眠的苦痛……不知什么时候,大凡亲友聚会,二姨父又添了句口头禅:“唉,我们那些娃儿……”
那几年,来自二姨父的消息没多少好的,一会儿圈里的肥猪掉进茅厕死了,一会儿同邻里争夺瓜果血战负伤,一会儿吃了上顿没下顿闹离婚……母亲一边讲给我听,一边不住地叹息,并自责当初瞎了眼将二姨介绍给他。母亲越是嫌贫爱富待人,我对二姨父越是怜悯不安。暑期很漫长,村里有人被雷打死,我看了那被电烧的光溜溜的惨象,昼夜恐惧,很想离家出走。细细一想,去二姨父家最好。
“你想找虱子咬啦?”母亲吃惊而愤怒,“家里凉凉快快的不好,偏去那鬼地方遭罪。”
我找了一大堆理由对付母亲,终于启程了。沿着天边那条阴凉的山路,呼吸清风夹杂的浓浓草药味儿,我涌动着出笼鸟似的快活。远远地看见那颗硕大的黄桷树,眼前浮现长长的小溪。好几年不见,那儿可是水美鱼肥了吧?
来到屋外院坝,二姨父全家一窝蜂出门迎接,我成了贵宾。晚饭时,我备受追捧,一大桌人围绕我转,向我讨读书的经验。
“黄鑫不嫌我们穷,多耍几天,”二姨父咬咬牙,忿忿指点左右,“帮帮他们,个个读不得书。唉,没出息的东西!”
“话不能这样说,”我觑了眼灰溜溜的表兄表弟,“他们大了,总会有办法的。”
“我真倒霉,几辈人老高挖深。本该多子多福的……”二姨父咕咚口苕皮苦酒,将碗砸在桌上,“给外侄说呀,我游某不是没志气的人。哪晓得儿子不争气,如今只有靠孙子啦!”
夜很深了,我躺在凉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耳朵里填满了二姨父的酒话。他是在倾吐内心深处的苦楚。可钦可佩,眼下尚且食不饱腹、衣不蔽体,身心交瘁,可眼光还遥远地盯着再下一代的前程。我劝二姨不要骂,让他把积压已久的话说完说尽,听不听由你。
就这样,二姨父沉下去了,一沉就是十年,来我家的次数很少,言语也不多。有一年寒冬腊月,父亲贺寿。敬酒时,二姨父的嘴也钝起来,动了半天出不了声,最后好容易吐出几个字:“啥都在酒里。”看着他鼻涕口水直往外溢,母亲的脸上风云激荡,交织着羞耻、愤怒。二姨父呢,竭力逃避,巴不得钻进地洞……第二天老早不见了人影儿。
以后,表兄弟结婚贺喜,我照例参加。二姨父有这一天很不容易,我免不了说上许多好话;但我发觉他还是苦笑甚多,少有开心。我暗自感伤,却又无可奈何。母亲已老,生性也变得柔和,学会了淡忘。二姨父好像活着和死了一样。
时间到了二十世纪初,阳春三月的早晨,我向母亲讲述着昨晚的梦——
“二姨父来我们家啦!奇怪,不进门。我招呼也没反应,白眼一下,走人。去追,他跑,眼看拢了,他‘嗖’的飞了起来……”
“这梦不好,”母亲的脸一下拉长,“游强考上大学,请你。嗨,复习几年考个学校有啥不得了?”
“好啦,该好好祝贺。”我不能顾及母亲感受,表示一定参加。
升学答谢宴在县城最高档的千禧宾馆举行,我奉命一早赶到。二姨父一改耷拉的眼皮,双目兴奋异常,弯驼的脊梁也伸展多了,说话的气质也动人起来。
“外侄,算我这些年赎罪,洗去了八辈子的耻辱,圆了我游氏家族的梦呀!”
赎什么罪?我很惊疑,坐下听二姨夫滔滔不绝地讲。游强,真的“天之骄子”,神气十足,说话不知天高地厚,举止大摇大摆、不可一世。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二姨父年近七十,变牛做马送孙子上学,几乎搭上老命。看到游强那样儿,我不知道老人家到底图了个啥;但我的话只能自己听,没必要说出来,因为二姨父的高兴来之不易。吃饭时,受老人家委托,我担任主持,特别安排了感恩的仪式,要求游强跪地鞠躬,直到爷爷老泪哗啦哗啦涌来。酒宴开席,老人家果然“幸福的醉”了。
二姨父又和父亲频繁的接触,但现在情况非同往常。他终于拥有了话语权,提起游强,满脑子的希望要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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