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归去 jrls2p5o

旧巷听风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我从沙场的血雨腥风里逃脱出来了。   

　　光明充盈了我的双眼，冷风凝冻了我的骨髓，卸下保家卫国的铠甲，我只是一个羁旅天涯的断肠人，最后一丝力气游离出身体的一瞬，我扑跌在一望无际的边城荒野，和人间的一切告别。千山万水，满目萧然，我知道，我的魂魄要回到哪里。   

　　长烟，落日，孤城，道路漫长，蜿蜒如阵，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近我的家乡。我是主战国队伍里的一个小兵，我将性命付之于此，永远不能和这里分割开来。   

　　一黑一白两个影子牵引着我向前游走，走入一片幽暗无边的空寂。奈何桥上影影幢幢，群鬼呜咽，有着和人间一样的喧嚣。我在忘川河浑浊的血黄色水面上瞥见自己的倒影——一个衣衫褴褛、面目全非的人。我被自己的样子吓了一跳。哦，我忘记了，我和我的战友被敌人杀死以后，又被他们燃起的大火埋葬。也许我应该庆幸，即使外表丑陋不堪，我的身体还依然完整。   

　　魂魄转世之前，要被带到望乡台上看一看故乡和亲人，看清生与死的界限。人间种种繁芜，在一霎的相望之后，便成永别。   

　　为我引路的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妇，她伸出枯瘦的手召唤我，我便游移过去。故乡比我离开时更多了几分萧条，微风拂过残雪，带来泥土的气息。我听见那些出征回来的士兵们在低声吟唱：“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因为不舍家乡，灵魂也是会流泪的，我以为我哭了，抬手放在脸上，却摸不到一滴泪。   

　　我没有哭，只是低声说：“真想回去看看。”就在那个老妇身侧。   

　　她转过头，以冰冷的目光直视于我，她的眼眸凝结如冰，万千缱绻都在其中湮灭，我心头浮起一丝恐惧，却看到那双瞳孔微微一动，仿佛早春初始的冰消雪融。   

　　良久，她竟点了点头。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   

　　时空倒回到四年前，就在那年夏天，一场战争骤然打响。这场战事，这征服的欲望，好像一个巨大的漩涡，以无法抵抗的力量将所有无辜的子民席卷入内，于是我不得不背井离乡，将自己放逐到千里之外。临行时，我回首眺望家乡那个小小的房子，如果有生之年还可以再回来，即便立刻死去，魂魄也能安然。   

　　一个穿着官吏衣裳的人气势汹汹地走在我们近旁，那是我同村的李贵，我早听说他花了不少银两捐了一个小吏的职位。第一次见他换上一身有模有样的衣裳，我当真有些认不出来。在我患白癜风可以要孩子吗们这群服役的人面前，他高高在上，不可一世，毫不留情地让手中的鞭子落在我们身上，好像全然忘记了我们曾是朝夕相见的邻居。   

　　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我远涉千里，去赴那场死亡的盛宴。我默然地走着，从清晨走到日暮，家乡在我身后渐渐远去，化作亦幻亦真的温暖记忆。   

　　一路风餐露宿，道阻且长，我已经数不清有多少人在我面前倒下，无数的人和无数的车马沉默地走过，他们将会成为累累白骨，长眠于在泥土中。   

　　那匹和我如影随形的战马，是我最忠实的伙伴，马儿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就跑到远处的树林下。我找到我的马，却不忍心鞭打它，因为它和我一样，一样思念着家乡。不知有多少次，我对着它喃喃低语：“家乡的花开了，我们该回去了吧？”而它只是眨着眼睛，哀哀嘶鸣，马鸣的得了白癜风能治好吗声音像风，像寂寞地撩过荒原旷野的风，我听到它的鸣声，就忍不住热泪盈眶。   

　　我仿佛看见我心爱的姑娘慧儿，看见她每天到田间为我送饭的身影，彼时天空的颜色正好，蓝得像诗一样。那样的记忆深埋在我心里，荡漾在午夜无声的梦里，所以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我几乎感觉不到死亡的恐惧和疼痛，只有蓦然回首时，沉沦在记忆里的深沉留恋。我是如此留恋生前的记忆，纵然这世间有百般疮痍。   

　　   

　　【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与蕙儿分别的那个温柔旖旎的春季，我们最后的告别，是在杨柳依依的路上并肩行走。我看到柳丝在风里舞蹈，看到阳光下她晶莹的泪光。柳絮飘落在她的头发上，风吹得她的黑发如风中的细柳，轻舞飞扬。她说这样的温暖让时光变得绵长，让离别不那么忧伤。   

　　我不知道那个冥界的老妇为何允许我重返家乡，比起那些只得一眼的人，我着实是一个幸运者。可是当我走在回家的路上，剩下的只有无尽的思念和忧伤，临近家乡，心却开始颤栗。我们曾经许下天荒地老的誓言——相看两不厌，携手到白头。如今隔世经年，物非人非，她再也不能和我完成这沧海桑田的誓愿，当我走进家门的那一刻，还能不能看到她在床前灶头忙碌呢？   

　　我眼前出现另一个平行的世界，出现蕙儿在我离开后四年的光阴——仲夏恬静的清晨，漫山遍野都是新鲜得能泛出香气的阳光，屋后的田野里，是独自劳作的蕙儿，她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缓缓吟唱出柔婉的歌调：“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寘彼周行。”   

　　她的嗓音清丽，像草间纯洁的白色雏菊，我静静聆听，心中那份柔软的牵念也绽放如花，即使盛开在命运波澜起伏的浪涛间，也不会因为时间的迭转而匆匆湮灭。   

　　突然，蕙儿身后的草丛簌簌地一动，一双手臂迅速从她身后环抱住她，她的脸颊旁边出现一个男人的脸，他笑得无比猥琐，不断地想要接近她。   

　　是李贵！   

　　他说：“慧儿妹妹，你一个人寂寞得很吧，让哥哥好好疼你，好不好？”   

　　蕙儿极力挣脱着他：“子承才走了两个月，你何必说这样的话？不管多少年，我在这里等着他便是了。”   

　　李贵的手却抱得更牢：“肖子承那小子十有八九是回不来了，你为他守活寡有什么意思，不如跟着我享福去吧！”   

　　蕙儿急得双颊通红，低下头狠狠咬住李贵的手，一丝红痕从他指尖渗出，他惊叫着松了手，蕙儿慌忙跑开，我隐约听到她啜泣的声音。李贵望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道：“哼，不知好歹的女人！”   

　　我跟着蕙儿一路回到家中。我在空中游荡不需要力气，她却跑得气喘吁吁，推开门，抹着眼泪扑到她娘怀里，泣涕不止。   

　　蕙儿的娘沈氏坐在土炕上惊得一怔，放下手里的针线：“闺女，你这是怎么了？”   

　　蕙儿仍是哭泣，方才的事，她一个字也没有说。这样的羞耻，让一个女儿家如何启齿。   

　　“出了什么事，跟娘慢慢说，你这样哭，娘着急呀。”   

　　蕙儿果真就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