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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17 05:22:0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正序浏览 |阅读模式

正月十四夜,赵张沟还沉浸在新年的氛围中。天还没黑,老老少少点燃灯笼火把冲出家门涌向山沟。此起彼伏的喊喊叫叫响彻云霄。夜晚千万年的历史彻底颠覆,比白天还热烈沸腾。狗冲着户外惊惶地狂吠,鸟儿瑟缩着身子发出慌乱的尖叫。向来拂晓打鸣的公鸡,生物钟紊乱不堪,伸着惶惑的脑袋,长一声短一声吼叫。禽兽们以特有的方式应和着赵张沟人的心,给这块祥和了千万年、多少代人繁衍生息的熟土抹上神秘庄严的色彩,使所有人的呐喊深邃而悲怆——   

  十四夜,送蛴蟆   

  蛴蟆公,蛴蟆婆   

  我把蛴蟆送下河   

  ……   

  月儿当空吉林白癜风医院,人们的热情依然未减,各种声息在夜空回荡。赵德善老人挺立门前已经好几个小时了,双手叉抱胸前。忽而微微仰着头,像一幅石雕;忽而眉头舒展,目光灼热,慨叹颤栗震耳:“尽情地吼吧,我可怜可爱的乡亲们啊!”几十年几十个这样的夜晚,他耳朵塞满赵张两姓的对骂,歌谣的最后一句总是那样解恨——送到张家户(赵家坝)吃烂南瓜。年轻时他在沟里胆大妄为,人见人怕,公推为赵家蛴蟆送行大军的司令。那情景实在威风!赵家军总是逞强施威,所向无敌。一声令下,八面伏军冲啊杀啊,灯笼火把狂舞,空中星光飞窜,地上鬼哭狼嚎。张家户的人鼻青脸肿,屁滚尿流,以为哪来的天兵神将,只得抱头鼠窜,一路哭骂着回家。想到此,赵德善激动不已,干瘪的下巴颤抖着:“俱往也,还看……”他读过几天夜校,就喜欢老苏的大江东去,尤其是此时此刻。但今夜这滚瓜烂熟的词儿,不知何故怎么也唱不下去,汹涌而来的豪情与雅兴被另一种情涛淹没。赵张两家几十年北京一般的治疗白癜风多少钱的怨气何以不翼而飞?那千年不变的恶毒的唱词何以变得亲切悦耳?原以为大难临头,各奔东西,哪知血到底浓于水,根植故土的情愫竟是如此深重!他为那异口同声亲切深情的呐喊震撼——那是深埋于心的对故土的依恋,那是痛失家园时的相怜相惜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赵德善的多情善感由来已久。自去年腊月间县委唐书记放了狠话,他的担忧让他坐日如年。几天前,一支上千人的开路队伍朝赵张村压过来,排成长龙的挖掘机械,排山倒海推进,呱呱的嚎叫越过山岭。村里人惶惶不可终日,保卫家园寸土不丢,山盟海誓中修筑的抵抗城堡土崩瓦解,三百人组成的“敢死队”苦熬不过三日一溃而散,撇下赵德善成了光杆司令。他背上与政府为敌的黑锅宁死不屈,决意死在推土机下,守护故乡流尽最后一滴血。`连日来,他走遍家乡山山水水,目光所及一派荒芜破败,成百上千的房屋轰然坍塌,成片成垅的良田沃土惨遭蹂躏。他身心破碎,盛满对乡邻的怨恨,视他们如猪狗,连老祖宗几把死骨头都守不住。他们鼠目寸光,经不住官商诱惑,贪图蝇头小利,为几个臭钱,纷纷搬进城里钢筋混泥土浇筑的骨灰盒里……   

  赵家坝、张家户两村位于九龙沟,人杰地灵,可谓真龙息地,自古得到风水先生的赏识。赵德善常以此为荣,戴上老花镜将一本蜡黄的家谱读得混瓜烂熟,而且他还独自一人上山钻进坟堆堆考证,收集了大量资料,以备耄耋之年重新编写一本当代版的新家谱。他常在夏夜乘凉或是在团年的篝火旁讲家史,津津有味列数历朝历代赵张沟大气荣光的祖宗,有名有姓,根根底底,来龙去脉,有条不紊。赵张沟说是真龙息地名不虚传,仅以山上现存碑文可知,县以上宰相以下官员多达二十多人,其中十多人在新地县志上赫赫有名。上述统计还未包括民国时省内的二号大地主赵鼎、抗战时十恶不赦的流氓汉奸张宪,以及近年来落马的巨贪市民政厅厅长赵翔城。然而,更让赵张村人骄傲的是那不知传诵了多少代人的神话。据说在很早很早的时候,盛夏一日,天上如同倒扣了一口大铁锅,出奇地黑。一会儿,骤雨倾盆而来,山洪迅疾填平沟河、田园,涨势咄咄逼人。老年人慌忙跪向神龛祈求祖宗显灵,祛灾降福。赵张沟人的泪水快流干了也无济于事。几位胆大的年轻人不得不铤而走险,冲出家门找生路。茫茫雨幕中,他们让眼前的一幕惊呆了:沟中央河床上方汹涌的激流中,一轮乌青的脊背蠕动着缓缓向前移动。巨龙出山了!他们跳啊蹦啊,惊喜地呼喊,欢送着龙走水降,一路小心地跟到村口。那儿两山突兀袭夹,龙走不动了。霎时洪水猛涨,沟里四面响起人畜的惨叫,年轻人只顾退却逃命,雨幕中一次又一次向苍天悲号。突然,一声轰隆隆巨响,大地急剧震荡颤抖,他们全都晕倒在地。醒来后更加震惊:红朗朗的太阳升起来,沟里的水退到河岸以下,村口两端的山头齐刷刷劈断,沟口豁然开朗,好一派田园风光。   

  当然,传说远没这样简单。赵德善说到此处最为精彩,他猛然来劲了:“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龙尾左右一摆,两座山头轰隆隆垮塌,洪峰滔天,漩涡飞转,所有泥石一扫而光。龙不再发怒,髯须轻扬,飘然而去。”“当年那些年轻人算老几?”老人吞咽着唾液润润喉咙,对听者打趣道,“要是遇到我,跳到龙背上,一路玩到东海溜达一圈再慢慢回来。多好的机会,哪能白白放过?”   

  事实是,赵德善同故土结下的情缘,就是刀砍火烧也无法改变。早在他之前,父亲赵老二是地道的雇农,靠佃种地主赵麻子的几亩田地养活一家七口人。麻子并非想象的为富不仁,无非是钱都买田买地了。念他老实厚道,吃苦耐劳,任其首选好田好地,交租也少。青黄不接或是天旱地涝,还借钱借粮救济,比现在的富人善良。解放后斗麻子地主,大队干部硬要老二在大会上忆苦思甜。他不识字,照着人家的话说、还要滴滴答答掉眼泪实在恼火。毕竟教的歌儿唱不圆,他说着说着真的哭出声来,但接着听得观众心惊胆战——居然实话实说,讲起赵麻子的好来啦!一伙积极分子冲上台去,当众将他五花大绑,立即宣布判处有期徒刑五年,扭送公安局。老婆孩子一拥而上,泣不成声,情形惨不忍睹。老二毕竟是条汉子,紧闭的双眼突然增大:老婆娃儿些,哭啥?都给我快回去!说,世界上怕就怕认真二字,最讲认真。我就不信连也说假话,我不信说实话还有罪。”果然,赵老二关了几天禁闭又笑咪咪回来了。   

  承传父亲的牛劲基因,赵德善长大了,结婚找老婆的条件是生育能力强——奶子大屁股圆身子壮。三十岁不到,他已育有三儿两女。大集体时,宁要社会主义的草不要资本主义的苗,他家没吃没穿,日子可把人逼得发疯。愁苦极了,他偷偷来到父母坟前,望着当年在麻子地主手头耕种的田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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