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箭张 3mjnloqy

咎由自取

我爹叫神箭张。   

　　我们家是猎户。在十三岁的时候，我和我爹为着射箭的事大吵了一场，他喜欢准，我喜欢快，他要我没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不要出箭，我喜欢快射，在他等待时射出很多箭，就像一张网，不那么准猎物也跑不掉。后来我们就打，在我十六岁那年，进行一场比试，来看看谁更利害。   

　　第一年我发现我的右臂需要异乎寻常的力量。第二年我发现箭头要打造得更加细长，血槽也需要加深。箭羽却要更短，弓要更加柔韧。第三年，我不仅可以连珠射出九箭，而且可以六箭齐发。我爹实在没啥可以练的，也不过问我怎么练。他还试图让私塾的柳老先生教我读书，我是实在学不了，在吃了几只特别美味的大雁之后，老先生摇头而去。   

　　到了比试那一天，爷俩进山后一个向东，一个向北。我爹带了六只箭，我带了六十六只，他的箭比一般的粗三成，我的比一般的细三成。这一带苍茫的大山，自我五岁就跟我爹走了不知多少趟，这里最大的野兽是老虎和熊，不过不多，轻易碰不到。尤其是老虎，很少在有人迹的地方出没。它们出没的路径大概在北面的深山里，按打约定必须晚上回来，时辰不够，年轻人气盛，我偏偏要去碰碰运气。   

　　事实上我的运气真的不坏。   

　　发现它时恰好在下风口，它正蹲在一块石头上，脑门正中的花斑皮毛三横一竖，双目半睁半闭。我发觉自己的呼吸忽地急促起来，它实在是出乎意料的威严，粗大的骨骼胜过我见过的任何野兽，头颅短而方，就算不动，都仿若可闻体内隐隐爆出骨骼相碰的格格之声，一种紧紧的压迫感油然而生，我能清晰的感到自己刷的出了一层白毛汗，怦怦的心跳听得清清楚楚。   

　　箭射出去刺进动物身体的感觉并不陌生，空中滑行的雀鸟虽然远，只要开弓上弦，我就能感受到射出的每只箭的方向，甚至能感觉到箭扎进鸟的脖颈那种刺痛感。我射箭靶准头不好，虽然可以在瞬间把六只箭深深的钉进靶子里，却不是百发百中，原因是没有那种感觉。对猎物不一样，我看到的不是咽喉或者心脏，若长期使用眼药水或眼药膏所引起的我喜欢把箭在一眨眼的时间洒向那个致命的区域，箭就像有了灵性，带着我的那种奇怪的感觉直扑猎物。   

　　可现在只要约略看一眼就知道，我的箭在这山中之王的身上都不能致命，除了一个部位，就是咽喉，那个最柔弱的地方。正相反，它的爪子或者牙齿，只要沾到我，我就死定了。   

　　这时感觉运气其实是不太好。我有把握至少命中它咽喉三到四支箭，但却感受不到它中箭之后的样子，它实在是太强壮了，超出了我对兽类的所有认识。可以感觉到它的灵敏，很难想象一个具有这样强大的力量的骨骼同时带有那种轻盈的灵敏。它仿若散发着一种气，森森的笼罩在它周围。   

　　我没有多少犹豫，身子伏地，慢慢后退。   

　　可惜晚了。那大虎的眼睛突然张开，我真切的看到它和我对视了一下，就像人和人的对视一样，但那只眼睛里看不到任何东西，只是深不见底的冷，或者，那是在意料之中的是一种完全没有一点悬念的冷静，有点熟悉，像我看到我的猎物的眼神一样。一瞥之后，稍待片刻，它突然从喉咙里发出一阵啸声，瞬间这啸声铺天盖地，我的手脚齐麻，一时间无法动弹。   

　　它啸声未绝，前爪轻轻在石头上一按，身体便轻盈跃起，它奔得并不是很快，但荡起一阵风，卷着两旁青草乱动。此时啸声稍歇，手脚麻木稍缓，我不及思索，改爬为蹲，弓弦响处，六箭齐发，径向那虎的眼睛射去。那冷酷的眼睛一刹那消失了一只，其余皆中面门。那虎狂吼一声，在离我足有五丈开外腾身而起，硕大的头颅上一张血盆大口，白森森的牙齿闪出寒光，牙龈血红，仅剩的一只眼射出的光如刺如锥。这致命的一扑，让我看到了它的咽喉，我的手比脑袋快得多，不及思索，三只箭已经射了出去，平时的六只改成了三只，力量更强。恍惚间只觉右侧一道黑光也没入了老虎的咽喉。   

　　射出箭后我拼命向左侧滚去，只觉脸颊一热，耳朵一疼，眼前一黑，不知所以。   

　　待我缓过神来，看那虎时，只见仰面朝天已然没气了。就算是仰面躺着，你也会惊讶它的身体如此之大。在它的咽喉上，插着两只箭，旁边还插着两只。咽喉上的两只一直比平常的箭细三成，一直比平常的箭粗三成。两只箭形成强烈的对比，细的更细，粗的更粗。   

　　回来之后，我射箭的灵性全无，再也感受不到那种附在箭上的自信，且看不得动物的眼睛。于是把所有的弓箭付之一炬，然后去找柳老先生，他好奇的看着我，又看看手里拎着大雁的老爹，什么也没说。   

　　我不跟学生们一起吃饭，因为我只吃青菜，不吃肉了。   

　　柳老先生依然有大雁或者野味下酒，不过不是我打的，我不再打猎了。   

　　又过了两年，在听老先生讲了一个叫辛弃疾的将军的事迹后，我告别了先生和老爹，参加了义军。从此百姓中流传着一个神奇的义军神箭手，马背上满是箭袋，喜取金军双目，可连珠九箭，又可六箭齐发，金人皆被箭贯脑而死，军中人称快箭张，他的脸上有一条痕粗大的伤疤，且只有一只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