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官,不是个新鲜词儿,几千年前就有。有官,就有衙门,衙门是死的,而官是活的,正所谓“铁打的衙门流水的官”。的确,就如同现如今一样儿,过去的州县衙门太爷也是三、五年一任,任满了,就得办移交走路,或升迁或下野,此乃通例是也;间或有上司褒扬、御史奖誉或绅民挽留而多干几任的,迟早也要调离。惟“移交”和“离任”之际,还有几出闹剧要唱,这是古今州县官员都躲不了的。《宋稗类钞》上说,有一人新任眉州知州,接印后,衙门里立即设宴庆贺,乐人们高声唱道:“为报吏民须庆贺,灾星移去福星来!”新老爷乐呵呵地听着相当的舒服,爽啊!忙问歌词的作者是谁?乐人回答:“本州旧例,只用此一首。”可知这些戏文,也都是循环往复的,来来往往照例唱一遍而已。
“灾星”这名称的由来,缘于州县官员将去任时,多有最后一刮,其内容形形色色。比如向来民间田地房屋等买卖过户,都应当去衙门中办手续,衙门给盖了章,再抽一笔税,这笔交易就算取得了官府认可,这份契约也就有了法律依据。但许多当事人,都嫌和衙门打交道会吃亏,因此更愿做私下交易,先瞒着衙门;更有一班刁滑之徒、强梁之辈,名曰交易,其实都是欺诈瞒骗,一旦送进衙门里来办手续,少不了被瞧出破绽,又被敲上一笔。于是这些人都先把契约写好放着,等到衙门里老爷将卸印时,照例会有大爷、二爷、三小子们放出风来,所有契税,一律减价。那一刻的心态,是能收多少算多少,“只求有契来税,不问真伪。不论年月,来者不拒,即予印发。
同样儿的方式,倘若将离任时,正值田赋开征,为求得赶快从中捞一笔钱走,也有打八折打七折的。与此同时,拖延不决的讼案、更改户籍的请求、申请开业的呈书,等等,只要肯再花上一笔钱,全能在这时获得迅速的解决。老爷太爷临走前文案房里最通见的景象,就是印章木戳盖个不停,所谓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吧。甚至连那位从不与钱粮、刑名事务打交道的账房师爷,这会儿也有一笔开路费可以赚,因为他手里有一本记载着衙役“工食银标准”的账册行将白癜风专家有哪些移交,比如一位轿夫,他原先的“工食银”是二两七钱,这会儿,要是他偷偷孝敬太爷他老人家一些,高高在上的太爷他就会悄然放下身段儿偷偷给你将“工食银”改成三两二钱了。——这一切,都是在偷偷的干,绝对见不得光的,都是贼人嘛,太爷亦然。
不用说,这一系列看在孔方兄情面上的活计,会留下无数后遗症,等新官上任之后,田赋的折扣也罢,乱结的讼案也罢,照例又有不少翻案重来的文章可做。古代司法史上,向有“缠讼”一说,即换一任县官翻一回官司,弊病大多就出在这新旧交替时的“结费”或“税契”上,搞到后来,最终是老百姓倒霉,往往是一只羊身上剥两张皮下来。
胆子再大些的太爷老爷,最后一刮中还包括把脏手伸向衙门公产,明朝景帝时,皇帝专门转发过一位御史的建议,“今后大小衙门官员私衙什物,俱令公同籍记,去任之时,照数交付,不许似前科办扰民。仍乞移文各处,通行禁约”。可知明代时这种风气也不弱。“新官赴任,问吏胥曰:‘做官事体当如何?’吏曰:‘一年要清,二年半清,三年便混。’”倘此为通例的话,那么这最后的一个月,确实是混账透顶了。明朝时老百姓为一官离任时的情景所编歌谣:来时萧索去时丰,官帑民财一扫空。只有江山移不去,临行写入画图中。这,又可以看成是大多数州县衙门老爷离任前最后一刮的写照。
送“灾星”犹如送瘟神,也要有一番纸船明烛照天烧的忙碌,那就是所谓“德政碑”和“万民伞”了。“德政碑”的本来意义,是古代时老百姓对一些确有劝农开垦、兴修水利或平反冤狱等政绩之地方官员的颂扬和追思,作用是和“德政碑”差不多的颂扬形式。还有,就是所谓的“生祠”,生祠这玩意以明代大太监魏忠贤最多!其实,建生祠那风气,更早在两汉时就已经十分盛行了,立祠的对象也不仅是老爷,如文翁为郡县小吏,朱邑是桐乡啬夫,于定国父是县狱吏,但都因为在职任上做出了对老百姓有贡献的事儿,老百姓给他们盖起了“生祠”,足见公道自在人心。但是到了两宋时,这些形式已经严重走样儿了,几乎成为官绅勾结把持县道或沽名钓誉骗取上考的工具。一班行将离任而恋栈不舍者,或者有被参劾之虞又想负隅辈,都借这种方式来达到目的。
宋代曹阳县按察吏治时见到的一幕,“入邑境,便有寄官员、士人、上户范文、吴等六十七人,纠率乡民五百余人,植朱杆长一条,揭白旗于其上”,“沧州”说他起先还当是朝廷派人在这儿招兵,后又以为老百姓有什么冤屈,在此拦轿告状。及停下来一问,“不过举扬知县政绩”,因此大生感慨。他举例说,过去青州太守在任时,也发生过老百姓“迎拜道左,感戴恩德”的事,可真到了去职时,大家都掷瓦器骂他,侮辱他,安知青州之事,不会重演于曹阳?
其实,冷眼者只须从这“寄官员、士人、上户”的称谓中,便可知道这班人就是所谓“乡绅”,根本不能代表广大民众,他们玩这套把戏的目的,则又如“沧州”所揭露的,是“有无厌之求,难塞之请”,要被颂扬者替他们当差;“且此等事知县自当禁戢,却乃纵之,使得阴以兵法部勒人众,焉知无奸雄默蓄此意于其间哉?”这就点得更透彻了,那多半是衙门老爷拜托他们干的。
还有曾在南宋时久任地方的蔡杭,说得更干脆,“今日之举留——即举德政而恳请地方官留任——者,即平日之把持县道者”,如果真有美政惠民,“则路上行人口是碑,虽无碑无祠可也,否则,如行人口碑何?”不过“沧州”也罢,蔡杭也罢,都只能在自己所辖的有限范围内稍示禁戢,而这种早已变了味的举颂“德政”之风,终于演成为官场把戏的保留节目。及明清时,州县老爷们无论是贪是廉,也无论是任满离去或被参革职,临走前大多要拜托唆买当地乡绅搞一回这玩意儿。因为并非出自情愿,也实在无“德政”可记,因此这会儿石碑、生祠之类是很难再建树的,于是简化成“德政牌”,就是做几块木牌,油漆以后,胡乱写上几句,或干脆就涂上“德政”两个大字,让老爷自己带着走;相似的“道具”,还有“万民伞”、“老爷靴”之类。
“万民伞”又叫“旗帐”,乃是一把大雨伞,表示满县百姓合赠留念,寓有大家都曾蒙受老爷这把大伞庇护的涵义;“老爷靴”就是请即将去任的官员脱一只靴子下来给百姓做纪念品 |
|